Natasha's Dance

很难说对俄罗斯的兴趣来自哪里，可能是介于欧亚之间，是复杂的名字，是T34? 六百多页的书，倒也看得挺快，尽管是历史书，但有很多故事，倒更有趣。七个主题，并不完全按时间顺序，所以总能看到陀斯陀耶夫斯基的名字，在后面也能看见那位著名的十二月党人的父亲和儿子。年份数字也提醒着，所有这些事情，不过是发生在两百多年里。

原来俄罗斯花那样大的力气学“西方国家”，从第一章「欧化的俄罗斯」开始，一切都是西方的影响，是无疑的欧洲国家，直到第六章「成吉思汗的后裔」，才说道亚洲的灵魂。文化和民族看来是个很复杂的东西，就算是那时俄语都不会说，俄语词太贫乏，但要不了多久就在寻找俄罗斯的灵魂，突然全看透欧洲人的虚伪，并发觉俄罗斯民族的高尚了。这是件很有趣的事情，因为这种对西方的轻蔑不是为了定位西方，而是为了定位自己。正如之后膨胀起来的民族主义：民族之魂的概念往往诞生在工业进程落后于其他诸国的地方，比如德国和俄国。

最开始接受了民主思想的人，去做了十二月党人的贵族们，「1812年的孩子」是一个理想的故事，像是古典的小说，出现在前几章的：公爵和农奴的爱情故事，放弃一切追随丈夫流放到西伯利亚的婚姻故事，失败的革命和理想的革命者，流放后像农民一样生活，一辈子追求解放。文化史大概都是上流社会的故事。哪怕他们的农奴一起生活成长。一顿饭的食材就能写一大段，然后要再乘上百，实在让人馋。可是要寻找「俄罗斯的灵魂」，要去「和农民结合」，这样些接受了民主思想的人自发地下乡的结果，大抵不过是失败，托尔斯泰做作的耕田也让农人鄙视。想象中那么高尚坚韧的农民，则主要靠打老婆取乐，高尔基上前劝阻的时候顺便被打晕在地。贫穷、残忍、卑鄙、懒惰。

从亚洲到欧洲的文明，是一个延续的函数，乌拉尔山一点都不高，蒙古实际上有很先进的文明，商业还有亚洲特色的宗教，萨满、符号、万物有灵。草原和冰雪都塑造着人的灵魂。

要读到苏维埃的时候非常激动，那些宏大的建筑（或图纸），暗淡的水泥和统一制服的反乌托邦世界。可结果让人激动愤怒欲泣的是导演音乐家诗人的反抗和痛苦。结果苏维埃元素没有为艺术添上一砖一瓦。可是俄罗斯多么喜欢诗人啊，沙俄制裁托尔斯泰反倒让他更受欢迎，他是精神领袖，潮涌的人们去他的葬礼，警察最后也跪下来。战争对于压抑的苏联竟成了解脱，人们不断地给诗人写信，在音乐会上哭泣，阿赫玛托娃和肖斯塔科维奇在广播讲话。

哪一个是俄罗斯呢？是八本普希金的诗集，还是广阔无垠的土地。乡愁关于一个庄园，一棵山楂树，不是抽象的国家。俄国人的俄国，是内在的情感和本能。

我的上帝，你真得能看到吗？我真高兴，真的很高兴！当然这就是《鲍里斯·戈东诺夫》“5年来我看似很平和，但我的灵魂却深受困扰……” 如果没有俄罗斯传统，没有伟大的良知传统，我是拍不出这样的电影的。暴力可以得到解释，也可以被合法化，但他不会被认可。如果你还属于人类，你就必须为他做出补偿。一个人也许可以毁灭一个人——但是作为人类，我必须认为这是痛苦的，因为这就是最高的价值……在我看来，这就是我们的人民、我们的民族和我们的文学动人心魄的传统。

讲了很多人的故事，作品背后的作者的故事，或许更是惊心动魄，茨维塔耶娃、肖斯塔科维奇，当然也有很多有趣的人和事。他们的情感和事实记录下来，让我觉得，了解他们的作品，像是件必做的义务。

其实在看这本书的时候，总是会想起现实，民族主义：攻击西方的文化，夸赞本土的医学；主流舆论，韦列夏金画了土耳其战役的组画，展览一票难求，示图表现的真实战争场面被媒体攻击是对伟大祖国的诋毁，因为欧洲是文明的，亚洲是野蛮的，于是被流放到外国；文化革命，明明是很糟糕的事情，人们一点也不想集体主义，互相告密，竟然还有国家学了去，知识分子被折磨，被莫须有地发配和死亡；审查制度，因为写的文字，交往的人而入狱，什么也不能出版。

可是有让人感动的，人性的光芒，人们阅读诗喜欢诗，喜欢音乐喜欢托尔斯泰，在火车上人们表扬了契诃夫。而所有的这些名字，没有被政治完全抹杀，那是繁星闪耀的宝藏。而我们并没有，就像是荒漠，诗人被攻击，作家被批斗，音乐几乎没有。黑暗里蕴藏着矿藏和不屈的灵魂，可黄沙漫卷的荒漠里有什么，亿计的喧嚣躁动骄傲的尘沙。